第二十四章 倒霉的青蛙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们家刚刚吃完饭坐在院子里聊天的时候，三爷家那个方向传来了吵架声，声音特别大。
“是三爷！”哥哥第一个反应过来，说完话立即往外面冲，我也跟在哥哥后面往前跑，只听到母亲在后面喊：“你们小心点。”
到了三爷家，没人，借着月光，看到距离三爷家很近的苇子坑边上站着两个人，我和哥哥跑了过去，是三爷和六叔。他们两个人正在争着一个蛇皮袋，六叔一只手抓着那个袋子，另一只手中拿了一个手电筒，三爷双手死死地抓着那个袋子，袋子里面沉甸甸的，还有东西在里面跳动。看到我和哥哥跑过来，六叔松懈了，趁着这个机会，三爷一把夺过那个蛇皮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倒进了苇子坑中，借着月光，一只只蛤蟆从里面被倒了出来，有青蛙、癞蛤蟆、气蛤蟆。
六叔见状，怒不可遏，想冲过去打三爷，哥哥见状，立即冲过去抱住六叔。
“咋了？六叔。”哥哥紧紧地抱着想冲向三爷的六叔问道。
“老东西，”六叔挣扎着朝三爷骂骂咧咧，“挡我财路，要不是看你是我亲叔，早就揍你了。”
三爷则是站在一边，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回事了？”哥哥看六叔稍稍平静了，就把他松开了。
“我就抓个蛤蟆管他什么事？还不让我抓。”六叔说着横起食指指着三爷，“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啊？”
“小燕你先把三爷拉回去。我在这里跟六叔呆会。”哥哥听完后对我说。
我赶紧拉着三爷走，三爷也不挣扎，跟我一起走了。我倒是不担心哥哥了，因为六叔对他最好了，经常带哥哥去玩，虽然他是我二爷的儿子，但是比我哥也就大了四五岁而已。
“三爷这是怎么回事？”回到三爷院子里，我拉亮电灯问他。
“唉！”三爷叹了口气，“现在的人啊！为了钱什么都不顾了，这青蛙能抓吗？这样下去，还有谁能去吃害虫呢？”
“他们抓青蛙做什么？”我不解地问。
“拿到城里去卖钱。”三爷没好气地说。
“其实我六叔他也人挺好的，你好好跟他说应该就没事了吧！”我劝三爷。
“能好好说吗？他见钱就没命了，能听我的话吗？”三爷来气了。
我也不敢说话了，只好坐在那里看着三爷发呆，我只有盼着哥哥赶紧过来，哥哥过来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过了几分钟哥哥过来了。
“三爷，六叔那边没事了，他也是想赚点钱，这青蛙都六块钱一斤，刚才那袋子里差不多有二十多斤了，丢了一百多块，也难怪他生气。”哥哥进来就说。
“就是再值钱也不能赚那个钱，那是昧良心。”三爷怒气仍旧未消。
“六叔说了，这青蛙他不抓还有别人抓，反正都是要抓的，不如自己人抓了还能赚点钱。”哥哥又说。
“要是每个人都这样想，那青蛙不被抓光才怪。越是咱们自家人，越不能干这样的缺德事。”三爷明显火更大了。
“三爷你也别生气了，我回头跟六叔说说，让他以后别抓了。”哥哥对三爷说。
“就他那德行，你能劝得动他才怪。”三爷哼了一声就不出声了。
“那三爷我们先回去了。”哥哥给我使眼色。我也觉着不能在这里呆了，这里火气太大，受不了。
回到家里，哥哥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
“前几天都听说了，”母亲听完之后淡淡地说，“前几天后院你大爷他儿子，收到风说有人收青蛙，那一晚上他就弄了两百多斤，赚了一千多块。”
“我的妈呀！”哥哥一听惊呆了，“我挖煤窑那么赚钱一个月才六百多，他一个晚上抓青蛙都能弄到一千多！顶我两个月赚的钱。”
“那么赚钱你怎么不跟我哥说？让他也去抓。”我埋怨母亲。
“那种钱咱宁可不赚，青蛙是益虫，抓光了就等于断了咱们自己的路。”母亲说着说着语气加重了，“你们两个绝对不准去抓。”
“怪不得妈你没跟我们两个说，”哥哥笑了，“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去抓的，要是抓的话，别的不说，三爷那关我就过不去。”
“现在的人吃得好、穿得好了，不懂得珍惜，要是再来个‘六零年’你们就知道啥叫苦了。”母亲叹了口气说。
“妈，‘六零年’是怎么回事啊？跟我们说说。”哥哥一听来兴趣了。
“有什么好说的，那时候吃没吃，喝没喝的，树皮都给吃光了，饿死了很多人，想想都不好受。”
“都饿死哪些人了？”
“饿死的都是能吃的，那些饭量大的人受不住饿，死的最多，”母亲说着说着也来劲了，“还好那个时候你外爷（外公）是乡里的干部，村子里的人都照顾我们家，我还没怎么饿，每顿都有红薯干吃，也没吃过树皮。”
“要是我外爷还在多好啊！”哥哥感叹，“家里有个当官的就不会那么吃亏了，说不定我伯也不会给抓走了。”
说到父亲，母亲怔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正常说，“你想得美，想靠你外爷那就是胡想，你外爷当官那么多年，从来没有照顾过家里，有什么好处从来没有给过家里，‘六零年’他都没有回过家，全靠附近跟他关系好的那几个人照顾我家。”
“啥是‘六零年’？”我忍不住问。
“从五九年开始到六一年，差不多有三年，一直闹灾荒，人们都没得吃了，六零年那一年最严重。”
“为什么会出现‘六零年’？”
“五八年年底，人们都把麻雀杀光了，第二年就开始闹虫灾了，干旱加上害虫太多，粮食就绝收了。那时候跟现在不一样，没有抽水机，没有农药，所以饿死了很多人。你伯饭量大，幸亏你三爷之前偷偷在家里挖了个地下室，藏了很多吃的，你伯他们一家才没有挨饿。”
“妈你也知道三爷家里的地下室？”哥哥忍不住问。
“是啊！你伯告诉我的，你们可要保密，这事情要是兜出去，再来个‘**’什么的，肯定要把你三爷抓走的。”
“不会的，我们肯定不会告诉别人的。”我对母亲说。
“妈你吃过青蛙没？”哥哥好奇地问。
“没有。”回答很肯定
“‘六零年’都没吃的，你们怎么不吃青蛙？”
“有些人吃，但是大部分人是不会吃的。”
“为什么？”我问。
“因为当时的人都知道，没了青蛙，他们以后的日子更难过。”沉思了一会母亲又说，“当时也没怎么见到有青蛙的。”
没有食物的时候人们吃树皮草根，有了窝窝头的时候人们开始想着白花花的馒头，当白花花的馒头都让那些百无聊赖的人嚼不出甜味的时候，他们就会想方设法找一些新的玩意来填充一下自己舌尖上的空虚和寂寞。
九十年代初人们终于可以餐餐吃上馒头了，可是人们的追求也越来越高了，也是在那个时候，美国的大牛蛙进入了中国，那些美国人碰都不碰的大牛蛙却被中国的一些吃货们视为珍品。吹捧把人们对大牛蛙的追求达到了疯狂的地步，跟大牛蛙相似的青蛙和蟾蜍们也受到了牵连，虽然它们的个头相比之下小了很多。不怀好意的宣传最终让全心全意为人们除害的青蛙和蟾蜍们被那些自称厨艺高超的人给送上了餐桌，那些贪婪的吃货们享受到的不是青蛙的美味，而是为了让自己那个被掏空了的心稍稍得到一点满足。而贪婪则是让一些人们在狭隘的利益面前丧失了文明的尊严，这个时候可能是没办法顾忌青蛙是益虫的这个想法了，因为吃得饱，穿的暖了，或许真的是时候让这些曾经的人们的朋友退出舞台了，因为此时在某些人看来，青蛙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它益虫的价值。或许看着那疯狂捕捉青蛙和贪婪地咀嚼着青蛙的人，最开心的莫过于把大牛蛙引进中国的人，因为从此以后，人们终于靠自己的舌头把中国带进了另一个灾难深重境地。
那段时间，三爷再也不去田地里抓蚂蚱喂麻雀了，他一天到晚都围着苇子坑转，看到来抓青蛙的人他就骂，晚上他就蹲在坑边上，看到有电筒传来的光线，他就大声叫嚷，把岸上的青蛙赶下河中。或许是对这个充满神秘感的三爷的畏惧以及知道自己的理亏，遇到三爷的人都乖乖让路。
等我开学到十余里地的镇上读初中的时候，我再也没有见到有人抓青蛙了，因为他们再也抓不到了，每天晚上抓三两只，还不够功夫钱。有青蛙的地方在苇子坑，可是没人去抓，这些人总算让自己偶尔良心发现，没有越过三爷画下的那道红线。让我开心的是，我家在那个假期又多了一台电视机，虽然是黑白的，只有十四寸，但是足以让我们全家开开心心了。
